年的9月16日,盐城新四军纪念馆前面,正在举行着一个庄严肃穆的捐赠仪式。
只见一位穿着一身已经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的老人,缓步走上了台子,在记者相机的咔咔声中,掏出来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手帕。老人双手微微颤抖地打开了这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,露出来里面那张老照片。
因为年代久远,这张原本应该是黑白色的老照片,已经泛着微微的黄色,照片里的人已经有些模糊,照片的四周也被磨得凹凸不平,甚至中间还有一道很深的裂痕。可是就是这样一张照片,对于中国抗日战争史来说,却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。
当捐赠仪式完毕之后,记者们围在这个年迈的老人身旁,详细地询问着他内心的感受。
沉思了好久,老人缓慢却中气十足地说道:
“这是我父亲留给我们唯一的照片。那张包裹着他照片的手帕,是我母亲留下来的,算一算,也用了70年了。虽然这张照片,对于我们家来说非常重要,但是对于国家来说,更加重要。这个博物馆里,有许许多多当年父亲战友们的遗物,能和他们摆放在一起,或许对于父亲来说是更好的选择吧.....”
彼时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场照片的来历和内情,听到了童一本的话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,无一人不敬佩童一本的坦然。而这张照片是就抗日烈士童士明唯一的一张遗照,而在这张照片背后还有着更多的故事......
童士明唯一的一张照片
为报国答应娶妻
童士明已经好几次跟父母提起了要去上战场的想法,可无论他说了多少次,他们就是不同意。
看到父母咬定牙关不松口的模样,童士明气得简直头都要大了,他往门口一坐,好半天才说出一句:“你们要是还不同意我去当兵,我就不吃饭!当初在镇上宣传的红军都说了,穷人得为自己争取活着的权力!”
父亲也气得七窍生烟,狠狠地说:“你爱吃不吃!”
童士明的爹妈是真的低估了他想要上战场的决心,童士明绝食愣是闹了三天都不消停,最后还是母亲端着一碗粥走进了儿子的房间:“我的儿啊,你这要把你自己饿死吗?你爹妈养你一场,还不等你报恩,你怎么就这么倔得要上战场呢?”
眼看着母亲给了自己台阶下,童士明还是不愿低头,他一边捂着自己饿得直发疼的胃,一边咬牙说:“村里的先生都知道教小孩子‘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’,我是不懂这句话的意思,但是我想跟着红军争取咱老百姓的天下,总不能我以后生了儿子也让他跟我一样一辈子靠着给地主干活吧!”
母亲哽咽地问道:“那你要是一去就回不来了呢?”
童士明轻哼一声:“我是当兵,为的是贫苦农民,又不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!”
母亲被儿子的话噎得说不出来一句话,只得将粥放好,一边擦眼泪,一边回了自己的屋子,哭哭啼啼地向丈夫讲儿子的主意。
土地革命时期的农民
童士明的父亲蹲在门框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,好半天才说了一句:“他要去就随他去!但是先把媳妇娶了,有个牵绊他的人,以后总要回来!”
得了这句话,童士明的母亲立刻擦干了脸上的泪水,笑着跑到了儿子的房间。童士明思索着红军不知何时才能再到这个地方,想娶媳妇也不是不行,只要能当兵,怎么都好说。
就这样,童士明将妻子娶了过门。洞房花烛夜,新娘子盖着盖头,坐在床上,羞怯地等着自己的意中人来挑盖头,可是童士明就是硬着头皮不往前去。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女娃娃,只当自己的丈夫没有看上自己,就盖着盖头哭了起来。
听到自己新婚妻子的哭声,一向老实的童士明更是不知所措,只能一步一步挪到了床边,紧张得搓着自己的手,劝慰道:“你,你,你别哭啊!”
新娘子听到这个声音,抽抽噎噎地回答道:“我就这么不合你意吗?”
童士明想了半天,还是决定坦诚相告:“我不是看不上你,我跟你直说了吧,我要当红军,我要上战场,我要为了咱们穷人挣命,我不能平白耽误你......”
听了这话,新娘子沉默了好半天,正当童士明以为这个姑娘介意时,新娘子居然自己把盖头拿了下来:“你是做大事的人,我支持你,不拦你,但是你只要不忘了娶了我这么个媳妇,就好了!”
得到了妻子的支持后,童士明愣了好半天,才一把将妻子搂入怀中。
30年代农村婚嫁
唯一一张带回来的照片
兴许是因为妻子的宽慰和支持,一向和父母有分歧的童士明,竟然也渐渐体谅父母的难处,一家人的生活也是越过越好。
正当父母盼着家里能再添个一儿半女的时候,红军队伍再一次来到了童士明的老家河南省商城县武桥乡。当初童士明答应娶媳妇之前,父亲就承诺过娶了媳妇就能去当红军,妻子更是支持他,因此这一次,童士明背着自己的包裹,就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朝着红军的队伍走了过去。
童士明的妻子和父母就那样站在自家低矮的门框下,看着自己的至亲渐行渐远。彼时童士明和妻子结婚才几个月,但是妻子看着丈夫那样的期待和向往,她的心里也生出来一丝丝的敬佩,那是她的大英雄!
童士明参军后,妻子的任务就是守着公婆,操持家务,村里谁见了都直夸童家娶了一个好媳妇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妻子也会思念自己的爱人,躺在原本两个人的床上,翻来覆去地想丈夫临行前的交代:“你要好好地在家里等我,等我在部队里混出来个名堂,我就接你享福!”
享福是什么样的含义?对于一辈子只困顿于这方天地的妻子来说是很难想象的,但是她相信丈夫的话,相信他能活着回来。
当年报名参军的农民
没过多久,就有一个同乡人捎来了一张照片,那是童士明穿着军装在战场上的照片。妻子知道,这是丈夫在报平安。那个和童士明一个队伍的同乡人,甚至还耿直地当着全家人的面,说童士明交代了妻子要好好干活,不要想他。这句话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,更是让妻子羞红了一张脸。
彼时他们都知道了,妻子的肚子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,那是童士明和妻子美好生活和青春的延续。
妻子得了丈夫的这张照片之后,恨不得天天揣在身上,日夜都盯着,生怕什么时候丢了。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,她也会将照片翻出来翻来覆去地看,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落泪,她的丈夫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!每一个期待丈夫回来的日子里,这张照片承载了妻子所有的思念。
可是妻子不知道,这张照片竟然是童士明留给她最后的念想。此后,童士明在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妻子寄信和照片。
童士明当年加入了红军队伍之后没多久,就因为作战勇猛加入了共产党。当年交通不便,传话只能靠人,童士明也是央告了好些人,才顺利将自己的照片带回了家中。
单家巷战役中牺牲的最高级别的军官
成为红军之后,童士明跟随着部队南征北战,辗转了全国好多个地方。原以为能够为穷人打天下,可是没想到还没等着解放,日本人就发动了侵华战争,全中国上下一致投入到了抗日的浪潮里。
如果说共产党和国民党争斗是为了中国未来的发展,那么日本人的入侵则代表着一个民族的未来,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的国家成为别人的殖民地,更没有一个人愿意成为亡国奴。
国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以后,童士明所在的队伍被调到了八路军的师旅。就这样,童士明开始了他的抗日生涯。
童士明虽然从小没有读过什么书,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在战场上的才能。自从抗日战争以来,他屡立奇功,慢慢从连长升成了营指导员、营长,甚至后来还被提拔成了副营长。
年,童士明在被任命为新四军第3师第8旅22团的团长后,就跟随着师长黄克诚从太行山一路南下,前往豫皖苏地区进行抗日斗争。太行山距离童士明的老家商城县并不算远,但尽管这样的近,他仍然没有回那个他已经十年没有回过的家看一眼,他不敢耽误战场上的每一分钟。
为了能够给战士们鼓劲,童士明始终坚持着和战士们同吃同住,甚至还将自己的马匹给了伤员,自己坚持跟着战士一起徒步通过太行山。也是因为童士明对战士们的用心和照顾22团全团上下都非常的团结,每一个战士都十分勇猛,甚至22团在全军中还有一个“钢铁大军”的称号。
黄克诚不止一次在开会的时候,夸赞童士明有将帅之才。而每一次,童士明都会憨厚老实地笑一笑,耿直地对大家说:“22团的荣誉是所有战士们的,那些胜利也是他们真刀真枪打出来的,我可不能邀了他们的功。”
从平型关大捷,到郑潭口战斗,童士明可以说在每一场重要的战斗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影子,也立下了属于自己的赫赫威名。只是对于他来说,他最大的愿望还是能够早日取得胜利,可以回家看看自己的父母和妻子。
年,彼时正驻守在盐城的童士明得到了消息,日军打算对盐城进行第二次的“大扫荡”。为了能够保护当地老百姓和新四军的安全,童士明当即决定带领着22团和敌人交手。
3月16日,在童士明的带领下,22团成功狙击了打算从涟东县黄营突袭的敌人,经过22团全体战士的奋力反抗,终于将敌人打的退后了十几里地。
童士明在退敌之后,仍然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司令部沉思,警卫员看到他也不去吃饭,不免有点担心,急忙从炊事班领了食物送到了司令部。
警卫员进来的时候,童志明还站在作战地图前研究地图,警卫员在旁边站了半天才敢开口:“团长,您还是吃点东西吧!”
童志明叹了口气:“别看这次退敌十几里地,但是日本鬼子精着呢,前面来的都是日伪军,他们的武装力量在后头。真正的恶战,且等着打吧。”
果然,和童志明想的一样,3月18号一大清早,就有哨兵跑回司令部汇报:“团长,鬼子集合了多人,开了好几辆铁王八沿着废掉的黄河西堤冲过来了!”
听到这个消息的童志明反而笑了笑:“哼哼,我终于把他们等过来了!命令战士们快点换上装备,真正的恶战要开始了!”
22团的战士们在得到消息之后,一个一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,背上了设备集合好,就等着团长的一声令下,和敌人交战。
别看敌人有多人的兵力,但和22团交战的时候还是没得到任何好处,反而被童志明打的屁滚尿流,击毙日军余名,伪军80余名。眼看着自己已经折损了一半的兵力,日军立即将涟东的日军叫过来支援。
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敌人都朝着22团围过来,童士明意识到不能再恋战,当即决定2营退出战场,一面掩护群众一面向范家荡方向转移。为了能够让战士们和群众迅速撤离这个泥潭,童士明甚至来到了前沿阵地,主动帮助群众转移。
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转移任务,童士明不小心被敌人一颗炮弹击中了头部,当即倒在了地上。一直跟着童士明的两个警卫员见此情形,慌得六神无主,一个背着一个拖着带着童士明疯狂地往范家荡跑。可是因为伤势过重,等到警卫员将医院的时候,童士明已经没有了一点生命迹象。
童士明阵亡了,他倒在了远离家乡上千公里的地方。而童士明牺牲的这场战役就是单家巷战役当中的重要一环,他也成为了单家巷战役当中,牺牲的级别最高的军官。
年的6月1日,新四军3师的全体战士们和阜宁县抗日民主政府,为童士明烈士举行了严肃的公祭仪式。可是童士明的家人一个也没有到,甚至远在家乡的妻子,还抱着他们的孩子在等着他回来。
一家三代等一人
童士明离开没多久,妻子就发现自己有了孩子,十月怀胎之后生下了一个男孩,名叫童一本。妻子一心想要将孩子抚养长大,等着自己的丈夫回来,可是她从没想过,丈夫再也回不来了。
从红军当抗日战争,再到解放战争,妻子从年等到了年。时间飞转,她早已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变成了青春不再的中年妇人,可是她的丈夫还是没有消息。
新中国成立之后,别的当兵的人都陆续回来了,只有童士明还没有任何消息,村子里的人都看她的笑话,笑她受了一辈子的活寡。每当听到这样的闲言碎语的时候,妻子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油锅里一样煎熬。
而这,就是童一本对父亲最初的印象。
20世纪50年代末,三年自然灾害让老百姓们吃不起饭、喝不起水。童士明的家中原本就没几个壮劳力,挣下来的粮食更是少之又少。为了能将救命的粮食都留给家里的孩子,妻子竟然一口饭也不肯吃,活活将自己饿死!
童一本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,哭着跪在母亲的床前求她能吃一口饭,可是母亲咬紧牙关不愿意咽下去一口水。临终前,母亲从自己身上的衣服兜里,艰难地掏出童士明当年寄回来的那张照片。
母亲早已没有了什么气力,但她还是强撑着交代着自己的身后事:“儿啊,娘到死都没等到你爹回来,你爷爷奶奶也等了他半辈子啊......你要记得,你爹是个大英雄,你不能记恨他,更不能忘了他。这是他唯一一张照片,你得看着这张照片,找到他......”
这些年,村子里的风言风语没断过,大家都认定了童士明抛妻弃子,连带着童一本也抬不起头。可是妻子自始至终都坚信着自己的丈夫会回来。
饥荒当中农民啃树皮
童一本一个人艰难地撑起了家,撑过了那个饥荒的年代。而他在有了经济条件之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寻找自己的父亲。所有农闲的日子里,童一本几乎上都是奔跑在商城县的民政局、和他能打听到的革命老兵、抗战老兵的家里,寻找关于父亲的消息。
母亲离开时,童一本不到30岁,他从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,一直跑到了自己也成了一个老人。正当童一本以为自己也要带着这个遗憾离开时,他从政府的工作人员那里得知,自己的父亲牺牲在江苏省阜宁县,坟冢也在当地的烈士陵园。
得知这个消息,彼时已经70多岁的童一本激动地一夜都睡不着,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了前往阜宁的大巴车。这一路上的颠簸,让他的心情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,被提到了嗓子眼,这些年为了寻找父亲,他已经去过很多地方,可惜都没有结果,这一次知道了父亲的所在之后,他突然有了一种一生的愿望,都得到了实现的不真实感。
当年童士明牺牲的村庄,如今已经被命名为了“士明村”,而村里的村民一听到有童士明烈士的家属要前来吊唁,立刻奔走相告,家家户户都按照河南的习俗,帮助童一本准备好了边奥和纸钱。当童一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忍不住潸然泪下:“虽然父亲没有葬在家里,但是他在这个地方绝不孤单。”
童一本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了父亲的墓碑前,当他看到了墓碑上“童士明”三个大字的时候,忍不住痛哭流涕,他跪在地上给父亲磕过头之后再也站不起来。一家三代人,等着父亲、盼着父亲、寻着父亲,如今童一本终于可以在自己70多岁这一年,可以给爷爷奶奶和母亲一个交代,找到了父亲的所在。
阜宁烈士陵园
童一本用了一辈子才知道父亲的所在,按理说应该经常前来探望父亲,但是因为路途遥远,再加上童一本年事已高,因此他能前来父亲墓前的机会并不多。等到童一本第二次前来的时候,前来探望童一本的记者,艰难地说出了一个不情之请:盐城新四军纪念馆的工作人员,想要询问童一本可不可以捐赠一张父亲的遗照。
原来,早在年的时候,有一位新四军军中的老战士郭寒冰,前来盐城的新四军纪念馆参观,当他浏览到观众关于单家巷一战的相关资料时,竟然意外发现,上面童士明烈士的照片竟然是自己的!
郭寒冰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,暴跳如雷,倒不是因为自己的照片被贴了上去,而是指出纪念馆怎么能将烈士的照片搞错呢?纪念馆的工作人员知道之后当即将照片取了下来,可是这样一来,关于童士明烈士的图片资料就一张都没有了。
童士明烈士当年在单家巷战斗当中立下大功,更是这场战役当中牺牲的最高级别的长官,作为苏北抗日历史的重要部分,完善单家巷战役的历史这个任务显得尤为艰巨。
盐城新四军纪念馆前的纪念碑
可是从年到年,工作人员们翻遍了资料,也没能找到一张关于童士明的照片,如今只能委托记者向童一本寻求帮助。
童一本沉思许久之后才回答道:“可是我们家中也只有一张父亲的照片,那是他参军后不久,托同乡人带给我母亲的......”
记者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,明白了这张照片的重要性,于是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。
可是第二天,童一本却改了主意,委托记者转告纪念馆,表明自己答应了这件事。
记者有些吃惊,童一本见状也只是笑了笑:“父亲是我家里的大英雄,也是无数抗日战士里的一个缩影,能够将父亲和战友放在一起,也算是他最好的归宿了。”
年的9月,在各方的见证下,童一本将照片捐赠给了纪念馆,对于他来说,父亲在国家危难之际的担当和对家国大义的坚守,是他比照片更要传递下去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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