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云涛 http://nb.ifeng.com/a/20190821/7612844_0.shtml

「本文来源:江苏新闻广播」

今年7月下旬,在地处羊山湖公园旁的南京搜救犬中队,我们看到了14岁的冰洁和它的训导员欧阳。彼时的冰洁已经年迈,在其他精力充沛狂吠不止的搜救犬中,显得沉默、瘦小和孱弱。它的左后腿受过伤,这使得年迈的它走起路来有点晃悠。

欧阳介绍说,它的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损伤,伴有慢性关节炎、支气管纤维化、气管变粗、心脏肥大各种问题,中耳炎反复发作,肾也不太好。

每天,欧阳都要给他上药。往耳朵里滴上药剂,然后给它搓揉、按摩,冰洁就乖乖地躺在地上。除此之外,欧阳每天都要陪它散会儿步,给它揉揉腿,摸摸关节。

对于外人来说,冰洁是参与过汶川地震救援并救出13人的功勋犬,但对于训导员欧阳来说,无关荣誉,冰洁只是陪伴了他14年的家人、亲人、战友。

那次我问欧阳,你想过冰洁去世的问题吗?他沉默了一会儿,回答说:“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。我不想去想。想想可能就没了,不想可能还在。”过了会儿,他又说了一遍:“我不敢去想。”

10月2日11时47分,冰洁去世。告别仪式上,欧阳对着镜头没忍住眼泪。告别仪式后不久,我们再一次采访了欧阳。

以下是欧阳的讲述:

01

8月底的时候,我作为助训和省救援队一起去云南参加全国消防搜救犬技能大赛。因为比赛场地在高原,所以我们要提前1个月过去熟悉场地。

10月2号那天,我们比完赛,正在开车往回赶。那天刚好路过服务区,在给车子加油的时候,战友打电话给我,说冰洁去世了。

我根本不能接受,电话里我就跟他说,医院看一下。他说,已经没有呼吸了。医院抢救一下,真的再抢救一下,看能不能来得及。他就说,已经跟队长汇报了,队长也过来看过了,(冰洁)舌头也吐出来了,一动不动,胸部已经没有起伏了,眼睛也闭着了。

我还是很难相信,就一直坚持说,医院看一下,一定要再确定一下。他就又打电话问医生,医生也确定冰洁已经去世了。医院,也没有意义了。

后来我想,其实各方面的检查都已经做了,基本上已经确定了,只是我不能接受。

其实10月1号的时候,冰洁的精神状态就不大好,医院。医生检查后发现,冰洁的脊椎被压住了,判断可能是老年病的并发症。当时医生说,冰洁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了。

从医院回来,战友给冰洁喂了一些药,吃完以后,冰洁的状态变好了:去之前它都站不起来,吃完药它站起来了。战友给我拍了冰洁站起来之前和之后的视频,我想,那我还来得及。我回来多照顾他,加倍地花心思,想更多的办法延续他的生命,能延迟一点是一点嘛。这样想着,心里就放下了一些。

第二天听到消息的时候,我一直在想,医生不是说还有一些时间吗?

02

我是年入伍的。入职以后的第4年,我从特勤一中队来到了搜救犬班。一是组织上的安排,一是我自己也很喜欢狗。我自己之前没有养过狗,但小时候邻居家养狗,我经常去玩。

07年秋天,老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,带我到郊区的一个农村挑犬。进去以后,里面有两条犬,一条棕白花的,一条黑白花的。两条犬对我都不陌生,看到我都向我走来,但黑白花的那条明显更兴奋,看见我就向我扑过来,还故意撞我。

老师立马让我把这条犬带出来,让我对它进行了一些基本的检测,我把球抛出去,它把球衔了回来;我又用盆发出很响的声音,看它对声音害不害怕;又去抢它的球,测试它的衔取欲望。

测试之后,老师说这条犬适合做搜救犬,也适合我带,我就把它抱上了车,也就是后来的冰洁。

图源:南京消防

搜救犬的训练一般4个月,刚出训练,我们就遇上了08年的雪灾。那次我们接到报警,有一个厂房坍塌,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几个工人找不到了,我们就带着冰洁和另外一条犬去了。后来发现是清点错误,没有人员被困。这是冰洁的第一次搜救行动。

第二次就是汶川地震救援行动。5月12号当天,我们就收拾好东西待命,第二天上午,我们出发去了北川县城。刚到那儿,满地废墟,时不时还有余震。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,狗也没有方向,也有点胆怯。其实我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搜索,也没有时间去规划路线。

开始之前,我抱了抱冰洁,拍了拍它,让它尽快进入搜索状态。搜救开始以后,我跟着冰洁,地上血迹很多,但走着走着,我发现血连成了一条线,才怀疑是冰洁的血。然后我看到冰洁鼻子和嘴里都是血,当时我就想,天哪,不会是内出血吧。我给它用矿泉水简单清洗了一下,摸摸它的肚子,看他没什么反应,我才放心下来。但由于在搜救,也不方便贴创可贴和包扎。

搜索了大概1、2个小时,在一个半山腰的幼儿园里,冰洁开始吠叫起来。我们跑过去,在废墟下面找到了一个被困的女孩。后来10多天的时间里,冰洁一共发现了13名幸存者。

我带冰洁参加过3届全国消防搜救犬技能大赛。到了第三届,它已经比很多参赛的犬年龄大。但是它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以及搜索能力都挺好的,废墟搜索项目还是取得了第六名的成绩。

年参加完盐城阜宁龙卷风冰雹特别重大灾害的救援活动之后,体检发现冰洁的身体机能已经弱化,也慢慢从救援一线退下来。

退役以后,它一直都还有搜救的本能。有时候,我带其他犬训练的时候会把冰洁带出来放风,冰洁也会在旁边叫,想参与训练,看到球也会去衔去要,带它训练服从和箱体搜救,它也能做到。

03

这14年,我跟冰洁是一起成长的。在一起也苦过,也甜过,也累过。刚开始的时候,我觉得它像我的小孩,它也确实像个小孩,调皮也活泼,喜欢东张西望,这边跑跑那边跑跑,也会注意力不集中。搜救犬要训练抗干扰能力,它必须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,别人喊它,它也不能去,训练的时候,它必须识别出我的口音,只听我的口令。

一条狗成为搜救犬是很辛苦的,训练是高强度的,早晨、上午、下午、晚上,一天四训,有时候要跟着我跑5公里。不管是在体力还是服从性上,都很考验耐力和坚持,有时候也会不可避免地受伤。训练多了,这些小毛病它都改掉了,变得更稳重。

后来,他就更像我的家人。我13年结婚,现在最大的孩子8岁。我跟他在一起14年,这个时间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更长。很多时候它充当了很多角色,战友、亲人,给了我很多陪伴。

他每次看到我,也都很兴奋,哪怕是受伤了,只要我去看它,它也会很开心。我情绪不好的时候,一看到它,自然而然地就会觉得很舒心,那些让我不开心的事情也就都放下了。

我爱人和孩子也在中队住过一段时间,他们也认识冰洁,知道冰洁是我带的犬。我的孩子也喜欢犬,在这里住的时候,他们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狗,问我冰洁是哪一条。

第一次看到冰洁的时候,他们也不害怕,都去摸它。冰洁也会跟他们亲近,用鼻子去碰他们。后来每次跟他们视频,他们都要让我给他们看冰洁。

04

冰洁去世以后,我也没跟家里人说过这件事情。但我爱人应该已经知道了。

那天我小孩跟我视频,她问我,冰洁去世了你伤不伤心?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她,我怕我回答了她也伤心,我就说,医院检查了呢,挺好的。她又问,冰洁现在在哪里啊?我说,它就在那里啊。也没有正面回答。

沈鹏也给我发了消息。我知道沈鹏能理解,当时沈虎去世,他也很伤心,我当时也给他打了电话。他跟我说:“冰洁和沈虎一起去汪星球了,会继续好好生活。”

我刚见冰洁的时候,它只有10个月大。这么长时间里,我没有见过它流泪,甚至没有见过它伤心难过。无非就是它累了不想理我,但休息好了,精神就又好了。

我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赶上见它最后一面。它为什么不再等我一会儿呢。我想它应该也会想,你怎么还没回来呢?

以前冰洁在的时候,有那么长时间没看到它,我就会想它。告别仪式办完,我告诉自己,要接受这个事实,它真的已经去世了。

但我又总觉得它还在犬舍,就在那儿躺着。我就时不时地跑去犬舍看看,感觉它还在那儿,还陪在我身边。

江苏新闻广播

记者金晶、彭航、王德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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